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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《张海涛文集》序
2016年4月22日上午,我突接兴宁市地方史志专家、本室副主任、《张氏文化》副主编、原罗岗中学外语教研组长张海涛先生于今晨不幸去世噩耗,他仅享年74岁!
怎么会去得这么快呢?怎么可能呢?我喃喃自语,实在不相信会这样快!不是吗?昨天我作为《张氏文化》主编和张金汉编委专程上门慰问。他行动不便,只能斜靠在椅子上,总垂着头。眼睛半闭,脸上呈浮肿青黄。周身无力,每坐不了几分钟就说不行,需家人挪动位置才能安静片刻。所幸他神志尚清楚,尚能低语与我们交谈。我凝视其满头黑发,深感惊讶其老天厚爱;同时觉得发太长不雅观。其女儿大概觉察到我意思,马上拿剪刀给老爸剪发……
至傍晚6点8分钟我们才依依告别,但真想不到我们竟成诀别!我想,是上苍让我们最后一见吗?是张海涛宗亲、挚友见了我们一面后才乐意走吗?到底是什么神灵让我们有如此幸运的、无比珍贵的诀别呢?我沉痛之际,只觉天低吴楚,空洞无物。思路全无,拙于表达……
又过了些日子,海涛先生儿子阿辉嘱我主编乃父文集;我才静下来梳理思绪;回忆之门,才轰然而开——
本自深山坎坷来
2019年6月13日下午,我与刘波中、张辉龙、梁德新等从罗岗墟驱车出发,片刻就进入山道。幸好是水泥路比以前好多了;但山路弯弯,重重复重重,两边莽草林木挤压。足足30分钟,才到张海涛老家源清村。一到其纪念七世祖志深公的继善围祠堂前一望,群山高耸,把四野围得密密实实。半山岭上,林木深处,散落着村村寨寨。朵朵白云,飘在屋顶山巅。啊,我马上想起唐杜牧“白云生处有人家”之千古名句。我慨然谓同仁:“遥想其先祖,赤脚登山,披荆斩棘,苦开蛮荒,多艰辛啊!再说建房,砖瓦配件总得外面买吧?那也是怎样在羊肠小道挑扛上山的啊?我们现在在顺畅的水泥路都要車行近半小时,先祖伟大啊!”我们望着祠堂,对这里的祖祖辈辈倍加崇敬。
门前有两条纪念光绪年间国子监大学生张桂荣立的楣杆石,让我们深感惊讶。先祖在贫困饥饿中,在寒夜孤灯烛火中,硬是挺出光耀门庭的功名来。它见证此地张氏人文底蕴深厚。客家先辈早在四、五百年前就来到偏僻的罗岗源清村耕读传家。客家人不畏艰苦、崇文重教的精神在这里发扬光大。深山的老屋祠堂是先祖精神的永久凝聚;功名楣杆石及世代功名录,为不尽文脉的骄人里程碑;高山村寨长存客家村民的浩然气场。这些均为裔孙奠定了良好基础,使得深山老林的张氏人杰地灵。
环境艰苦村民顽强,人文丰厚代代传承,海涛就生活在这样的天地;但他的艰辛与坎坷却比一般村民更甚。那是1949至1950年代初,中国大陆恰逢几千年一遇之大变局。海涛祖父辛苦起家,做了新屋,有了土地,有了财富;还办学校布达深山文化,海涛父亲还继承衣钵任教。这些本是天经地义之事;但在当时,多几间房子是罪恶,多点土地是罪恶,拥有财富是罪恶,有钱读了书的文化人是罪恶!如果再加上所谓什么“历史问题”,那就万劫不复矣!祖父自然倒下,父亲张启光被剥夺教书资格务农。海涛自然因祖上问题而列入被人鄙视的“另类”矣!从几岁的孩童就掉进人世底层,被人冷落。真是“一年三百六十日,风刀霜剑严相逼”。
在许多人面前,步入绝境容易自抛自弃而撒手悬崖;但亦有强者偏在悬崖上死命攀登。而张海涛就是后者,赤脚少年,忍饥挨饿而刻苦读书,被人冷落而挺胸做人。荆棘挡路何所惧,巨石底下野草生。他5岁读书,品学兼优,从小学一直读到1963年高中毕业。本来,考上大学,“磨谷壳”吃皇粮;同时沿续中国儒林的“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之轨迹,是人们神往的伊甸园。但在狠抓“阶级斗争”,唯“成分、关系”的“火红年代”,哪里有海涛的光明路?他只能在深山栉风沐雨,脸朝黄土背朝天,一脚牛屎一脚泥。在过着日日干活两头黑,连大年三十还要生产队干活,年初二就要上工的、战天、斗地、斗人的“农业学大寨”日子。但生在老祖宗缔造的热土,传承诗书家风,身材矮小而孱弱的他,艰苦砥砺,硬气做人。除了生产队苦干外,做短工、泥水工、砌灶头,漂流四方,什么都干。而且,世代传流的斯文家声,在这赤脚少年身上从未因环境险恶而消失:只要有空,就手不释卷,与文明为伴。他求上进,为国为民的情怀长年积累,如地火运行,有待一朝爆发……
果然天行健,酬自强不息者。终于盼到华国锋主席粉碎四人帮,改朝换代,到了邓小平改革开放新时代。30岁出头的他,终于考上大学!中国人本应是三十而立,成家立业之时;如今却是背起书包的读书郎,乃古今奇观也!尽管如此,迟到的春天还是大幸事,他到底解放了!
殚精竭虑硕果香
大学毕业后,他一头扎进山区的罗岗中学任教至退休,整整29周年;可见其报效家乡的赤子之诚。他任外语教研组长,是学校不可缺少的顶梁柱。可惜他对教育教学没兴趣总结,不见他有什么文章发表;但从学校的悼词和有限的同事、学生来稿看,他的确是爱岗敬业育人才的好老师。我前几年才知道,他两位学生高考落选来宁中中学高三我班补习,然后考上大学。一位是张奕元,深圳市某派出所教导员、广东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先后评为广东省优秀人民警察、深圳市十大青年突击手、2010年全国援藏先进个人;另一位是陈嘉良,梅州市知名作家,梅州日报的顶梁柱。他们都高度评价海涛老师,对恩师非常尊敬。
他对兴宁市文史研究的贡献,就众所周知了。我本不认识他。大约6、7年前,我看到他梅州日报大作。我历来喜欢交游文人,看他对兴宁古史如此有研究,遂眼前一亮;并通过张伯涛老师认识,且一见如故。至今我是非常了解他了。
我认为,钻研文史和寻根敬祖是他的至爱。长期买书,嗜书如命。每到一地,见相关文史资料,便如获至宝,买了再买。不仅自己买,还累累让儿子买,托朋友买。一说到出发调研,田野考察,他拿起行旅就出发。龙田、叶塘、福兴、坭陂、永和、石马,乃至梅县、福建等地,说去就去。虽非常辛苦的,但他乐此不疲。据其儿子介绍,他尽管年老病弱,但写文章查资料不时熬到三更半夜。正是殚精竭虑硕果香,乃水到渠成也,
对其成果,兴宁资深研究人士、方志办的郑桂元说:“张海涛老师的文章时有在《梅州日报》发表,且是大版块重量级的。他不但重视地方文史研究,还重视张氏文化研究。他这种勤思好学,好钻研的精神很值得大家学习。”
为此,我对其成果略加推介——
对无人研究的冷门却死钻“牛角尖”,曲径通幽。2013年9月9日《梅州日报》的《南朝兴宁古县令钩沉——读何逊诗解读兴宁县令何南》一文,我拜读后深叹乃“大家手笔”也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历史系的老夫子为文。他对兴宁市同盟会会员的反袁纪实更是本地近代史的重大题材,引人瞩目。他对祝枝山的研究,他笔下的张杜鹃、张如心、伍晋南等,皆宁水瞩目人物也。
我十分佩服他对兴宁市古今重大文学题材的宏观把握和深入研究。《诗人辈出薪火相传 ——“广东中华诗词之乡”兴宁诗歌创作拾零》、《文苑武略《战马诗》》、《《宁水竹枝》:洋溢浓浓客家风的抒情诗》、《《粤东之风》:集大成之客家歌谣全书 》、《向“美”向“真”的《昙华》》。诸位一看题目,便可知是不同凡响的大手笔的集成与解读。他博览群书,见解独到,概括到位。精准把握千年来客家人文历史的纵线与同一时期横截面的剖析;而且,他把抽象的说理和数学式的介绍融于语汇生动的行云流水的文采中,让读者在开阔视野中获得文学形象享受的怡悦。当然,他对故乡的热爱,对先祖的崇敬,以及其文人的理性与激情,洋溢于字里行间。我常对人说,看海涛老师文字,不像是外语老师的手笔;即使是许多大学中文系毕业的语文老师,也达不到如此水平啊!
对兴宁文史的宣传,他也身体力行。据我所知,为纪念红军长征80周年,他应党史部门要求,为兴宁籍的长征干部张如心、伍晋南撰稿。为纪念抗战胜利,他鼎力相助兴宁市革命历史纪念馆办好抗战记忆展室。由此获得有关部门好评。
至于寻根祭祖,他可谓贡献多多。他是兴宁张氏文化研究室副主编。长年编报,尤其是前些年出版30万字的《兴宁张氏源流考》,如果不是他这位副主编的鼎力相助;老实说,如果要“单挑”,恐怕我还不一定能下决心!为编好《石马张氏之光》,我们准时上班探讨;外出调查访问,则风雨不改。他堪称模范也!长期考察,长期研究,长期吃苦,孜孜不倦,无怨无悔,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。我们一起考证出兴宁张氏始祖启源公是元初人,而不是人云亦云的明朝中期人;我们孜孜不倦探讨张氏源流的禁区与死角;我们大大普及了兴宁张氏文化;我们为许多宗亲找到根;我们联络了许多外地宗亲联谊祭祖。每当任务一来,他从不推辞,勇挑重担,无分日夜,风雨不改。往事如烟,至今想起我心仍慼慼焉!
如今哲人已去,我渐老迈体弱,对张氏文化的研究深感力不从心。海涛君不在,遥望云海天影,我倍加怅茫……
尾 声
行文将毕,我忽涌出一憾事:如果与海涛老师告别时,暗示一下为他身后出版文集,弥留的他定当无限欣慰。他终生视文为命,就像鳥珍惜羽毛!可惜,成马后炮了。
斯人已去,我突然记起晋朝大诗人陶渊明对死的看法:“亲戚或余悲,他人亦已歌。死去何所道,托体同山阿。”他是持消极态度的。但我认为,好人不会死了就白茫茫大地真干净:子子孙孙会记着好祖宗,他的好文章、好品德会被世人赞扬,他的不朽著作会在志同者家里及图书馆、档案馆永在。吾友海涛先生亦如此也!
吾才疏学浅,然时发思古幽情。遥想起2000多年前忧国忧民的大屈原,被流放南蛮仍矢志报国。他颜色憔悴、形容枯槁,行吟泽畔。其《楚辞》中的《九歌.涉江》至今让我铭心。笔者遂不揣浅陋,仿其创造的骚体,仿其尾声之“乱曰”,赋诗以志海涛君——
日出宁水东兮,
望君光芒;
日落宁水西兮,
灵台彷徨!
日出日落兮,
何须惆怅?
涛声依旧兮,
山高水长……
2019年7月于宁中中学校后忧天斋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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