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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炼钢铁的折腾
我至今不忘四十多年前“大跃进”的折腾与荒唐。
“粮食压死美帝,钢铁保卫和平!”“挖空四望嶂,熔化铁山嶂!”
炼铁炼钢,工业化大生产,技术性顶强。但是,共产党重宣传:“生产大跃进,宣传打先锋”。把右派宣传臭,接着把“右倾”、“保守”宣传臭。既然大家怕“右倾”,怕“保守”,“钢铁元帅”自然升帐。
昨天刚是乡下砌灶头的土师傅,今天却是“高炉专家”!甚至连泥水师傅也不是者,没两天也是“能手”了!
放下一切,全党全民炼,仿佛当年国共争斗的硝烟弥漫的“三大战役”。中国国情与民情决定了由舆论一律到行动一律,谁反对谁反动,谁是狗屎堆!
那年,我刚上初二,便停课在石陂角度过了艰难的日日夜夜。分班拉着大大的风箱,日夜不停。刚停下手,马上又要去做煤球供土炉燃烧。困了,则在山野靠一靠,躺一躺;人家一喊“起来,上工了”,便不刷牙,不洗脸,迷蒙着睡眼又呼噜呼噜拉起风箱来……
有一次,炼铁生火的木炭不够。公社一声令下,李恩平老师等便带我们凌晨出发,到宝山深处的“百官塘”冲去。出发前,公社副社长×××(记不清了),紧握着恩平老师手壮别。走呀走,爬呀爬,不知走了多久才天明;又不知走了多久,才到达。走到“百官塘”,虽没什么菜,饭却任你吃,熟番茨大大的有。吃饱了饭,几个调皮鬼抓起番茨当“炸弹”,扔到老百姓白墙上去……
我们才是十四、五岁的小孩子啊!来回一百多里啊!还要挑着木炭回来啊!还是“童工”啊!但没有人叫苦,没有人低沉!连牢骚也没有人发!大家个个是“罗通扫北”,个个斗志昂扬,怪哉!
更难忘的是远征黄陂,到铁山嶂挑矿石。我们挑着畚箕与行李包,迈上征途。第一天在龙田中学住宿,第二天便到达黄陂圩附近的农家住下了。大家挤在一座小古屋的上厅与下厅里(无中厅)。地十分潮湿,有些地方生长着青苔,阴沉沉的。随便垫点禾秆我们便躺下睡——长途跋涉,太疲倦了!上厅后面有个长而窄的暗室,好像有木板架着。有两个同学捷足先登,占据“有利地形”。但过不了几个钟头,他们马上垂头丧气,连喊“阿弥陀佛”,冲了出来——老百姓告诉他们,那里专放死尸……
挑矿石可苦了!三更半夜吃早饭,列队匆匆出发,不许拉后,不许掉队,非急病不准请假。长蛇般的人流,震动深谷的足音,吱吱喳喳的喧闹……这一切,对我这个渴望读书的孩子来说,更添了苦痛与寂寞;但这苦痛与寂寞又绝不能让人家觉察的,且要强装成“意气风发”,“一年等于二十年”的豪迈劲儿,真够惨!
天亮了,旭日升起来了,我们才到“三家村”(“文革”时的中国人最熟此名了)所在。漫山红叶,青山高耸,溪流潺潺;伴几声白云深处的狗吠与雄鸡鸣唱,与灿烂的朝霞融和。景物是美的。我不时与小说中的良辰美景联起来,但是,越是联想,越觉惆怅与悲伤……
到了铁山山顶,景色更美,但更伤感!肚饿了,脚软了,头昏眼花了……但是,怕人家说我“孬种”,不支持“大跃进”、“右倾”,我只得咬紧牙,担着沉重的矿石往回赶。(有人干脆连人带矿石滚下出!)
睡的地板太湿了。后半段,我得了风湿病——胳膊阵阵刺痛。但是,风湿疼人家是看不见、摸不着的——不流血,不发烧,不红肿,又能吃饭。你说有,人家可说你“无,偷懒”!我好胜心强,只能疼便疼罢,大不了死就死罢!绝不被人“看衰”!——照样天天“搬山”不止。
回到家,胳膊疼得更厉害了。我好容易向班主任请了假;然而,一位“矮仔心肝短”的姓罗的班干部,还高声骂我“懒鬼”!
回到家,也难过。爸做食堂会计、干部,干部则要严格要求家人;结果,爸要我硬去干活!我还是得不到养病!
捱到没法,只得去看。感谢永和圩张卓民医师的三剂药,把我治好了。
“大炼钢铁”二十年之后的公元1979年秋,我调回兴宁县永和中学任教。多愁善感的我喜欢“发思古幽情”,还不时到石陂角凭吊“古战场”——那黑不溜秋的炉渣、铁屎、废砖,如牛头,如马面,如断臂,如残腿,如枯骨……这狰狞的一切,分明还在无声诉说当年的惨剧与辛酸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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